雪月国的子民,分为贵族、士族、庶人、贱民四个阶层。
兰家祖上是庶人,家中成年男子,没有科举门路;家中适龄女子,也不在选秀范围内。
庶人家族,无根浮萍,打不下什么zheng治根基。
想要荣华富贵,只能依附于朝中得势者,两相勾结,从中获利。
从兰矜姑婆那一代起,兰家的女人就占据着御膳厨房的掌事之位,垄断了所有物资供应,从中谋取暴利。并以“姑姑带侄女”的形式,延续着这一传统。
兰矜是这一代被选中的人。
她人如其名,兰质蕙心,聪颖可人。
小小年纪,既上进又通透,争该争的、让该让的。
叔伯家同龄的女孩都羡慕她,甚至嫉妒她,即将成为家族的荣耀。
小的时候,她也很得意——
将这一份小小的得意,藏在心里别人看不到的地方。
长大了以后,她却不知这有什么可得意的。
家族的荣耀?难以启齿的牺牲罢了。
进了王宫,名义上就是国主的女人。
自称奴婢,一生服务于国王和后宫的妃嫔们。
外人看着风光体面,不过是手上有些权o力。一旦入了局,就要牢牢守住自己的位置,紧紧攒住这些权o力,竭尽所能地为家族谋利,直到下一代被选中的女孩入宫,在自己的扶持下,成为新一任御膳厨房的最高掌事,能够独当一面了,青春已逝、容颜渐衰的自己,便可以告老还乡了。而守护好这个位置,要付出的的艰辛与代价,只有坐上这个位置的人,才能真正了解。
在这样的时代,这样的国度,庶族必须依附贵族,女人不得不依附男人。
姑姑的靠山,是暴o君申屠昌的宠臣南郭坤。
南郭坤倒台后,兰家决定转投新一代权臣——右相司徒道发。
司徒道发看不上姑姑,嫌她年纪大,目光浊,满脸的算计与世故。
姑姑便懂事地将她献了上去。
身为兰家的女儿,就要为兰家付出自己的一切。
她含泪忍受了。
邻居家的阿辙哥哥,是她从小就恋慕的人。
入了宫以后,他们很少再见面,每月月底探亲日,她满心欢喜想见的,不是父母亲人,而是她的阿辙哥哥。然而,父亲母亲总是在家里等着她的,总有很多话要教导她,叮嘱她,生怕她在宫里行差踏错,带衰了家族。阿辙哥哥却时常在外游学,难得碰到。后来,阿辙哥哥考上了状元,国主欣赏他,提拔他,他忙到连家都很少回了。
令她欣慰的是,阿辙哥哥至今未娶亲,一门心思报效国主知遇之恩。
每当她思念阿辙哥哥,就会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。
月光皎洁,不染纤尘,一如阿辙哥哥这般行止高洁的君子。
那是她心中唯一的一片净土。
可是,如今阿辙哥哥也不干净了。
他跟一个名叫苏棠的青楼女子,绯闻传的沸沸扬扬,都传到了后宫。
***
苏棠色艺双绝,艳名远播。
百里辙早就听说过她的艳名,心中很是不屑。
他爱慕的女子,是这世间最高贵的女子,岂是这种烟花柳巷里涂了染料的土泥巴可比?
他的弟弟百里轩,恋慕苏棠,相思成疾。
躺在床榻上茶饭不思,寄给苏棠的情书一封又一封,从没得到回应。
家里人着了急,将他从府衙寻来,求他救救他的弟弟。
他发誓,倘使躺在病床上的不是他唯一的亲弟弟,他才懒得理会。
大好青年,正当年华,不去参加科考,为国效力,整日流连花街柳巷,为一个青楼女子失魂落魄,到头来,还落了一个舔狗的痴名。说不定,人家根本不记得他是谁,实在是没出息,没志气。
他为弟弟出头,找到红袖招来。
没想到,却在三局对弈后,被苏棠深深吸引,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。
而苏棠呢,早就听闻他的才名与品性,心悦于他。
又听说他三十而立,至今尚未娶妻。
外界称他勤于公务,是个好官,实则天下女子,没一个入得了他的眼。
好胜心起,便对他更加感兴趣。
她故意在闹市中一个回眸,引o诱了百里轩,却在他登门拜访时,将他拒之门外。而后,一封又一封情书寄来,她也视作不见。听说,他为了自己得了相思病,快要病死了。她却在心中盘算,百里辙的心,是比干一样的七窍玲珑金子心,公务再繁忙,勋旧派再难对付,怎会不近人情到,放任自己的亲弟弟自生自灭呢?且等着吧,等他找上门来,为他的轩弟弟出头。
就这样,守株待兔式地俘获了他的心。
他成了她的入幕之宾,她为他赌书泼茶,红袖添香。
两个人的绯闻越传越广,越来越离谱,直到传入了他的政o敌耳中。
他活在光明里,道德上近乎完美,完美得像一个圣人,没有瑕疵可遭抨击,没有弱点能被击垮。因而,他可以做他的清流直臣,不被任何权势裹挟。
她的出现,打破了他的完美,给了他的对手可乘之机——
他的一系列改o革,有效地将权o力收拢到了国主手上,触犯了勋旧派的利益。
国主力挺他,却没有力挺到底。
为了平息勋旧派的怒气,献祭了他。
若不是惠后求情,他只怕不止被判流放,连项上人头都不一定保得住。
远赴流放地的前一夜,惠后微服出宫,找到了他——
她一身男儿装扮,清丽傲然,一如当年。
她在他呆若木鸡的刹那,扑上去拥住了他,求他给自己一个儿子。她为了他开罪国主,她失宠了,还带累了长孙家族。她得靠这个儿子复宠,保住后位,度过难关。他便如扑火的飞蛾一般,失了智。
有惠后打点,他前往流放之地的路上,虽然辛苦,但没有官兵刁难。
在北境苦寒地,他见到了苏棠。
他乡故知,恍如隔世,感动到几近泪下。
苏棠却说,她不是为了他到这儿来的。
听说,北地民风彪悍,舞蹈风格奔放豪迈,节奏明快,有其独到之处。
她是来这里学习异域歌舞,提升艺术水平的。
***
申屠晋流放了百里辙,但一直没忘了他。
他欣赏他的才华,见过他的能力,也从不怀疑他的忠心。
只是,他与勋旧派积怨太深。
他不能再用他了。
他要把他留给自己的儿子。
等自己老了,勋旧派的那些老臣们只会更老。
等世子登基,再起用百里辙,百里辙定会感念这份大恩,誓死效忠新的国主。
二十余年后,申屠晋驾崩。
申屠裕上位,他听父王的话,替百里辙翻了案,赦免了他的罪行。
这个时候的百里辙,在他眼里,已经太老了。
他下旨将百里辙从北境召回,赐了他宅子和良田,但不打算再起用他了。
从北境到京邑城,路途遥远,乘着马车也要半年时光。
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。
在百里辙回京邑城的半路上,新王就大病一场,一命呜呼了。
申屠裕自幼体弱,膝下无子。